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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島原爆75年:致那些褪色的回憶

作者: 綠色和平

關於原爆的記憶正點滴消逝,而我們未敢忘記。昨日(8月6日)是日本廣島原爆75周年,綠色和平日本辦公室與生還者暨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前館長原田浩(Harada Hiroshi)先生促膝長談,細聽他的自述。

原田浩曾經擔任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館長;75年前,他在距離原爆點2公里的廣島車站遭逢原爆巨變。 © Greenpeace
原田浩曾經擔任廣島和平紀念資料館館長;75年前,他在距離原爆點2公里的廣島車站遭逢原爆巨變。 © Greenpeace

我望向前方,人們倒卧四周,身軀橫亙層叠,多到無法數算。倖存者低沉、無力的哀鳴,在我耳畔纏繞。難道這就是生命終結前發出的最後聲音?

「快跑!走啊!」

烈焰如漩渦席捲半空,並在我身後步步進迫。眼前人們堆叠滿地,而我只有前行才能活命。我下定決心卻無處踏足,唯有踐踏地上的軀體,有些皮膚已經熔掉,絆倒時仿似陷進血肉。這時你只能絕望地拔足逃跑,否則就會活活燒死。我感到快要被恐懼擊垮,雙腿卻不顧一切前進,如夢一場。

原田浩先生現年81歲,這就是深深烙印於他腦海中的記憶。75年前,美軍在廣島投下原子彈一刻,他正身處廣島安佐南區(Asaminami)。

1945年8月6日清晨,當時年僅6歲的原田浩,與父母位處距離原爆點僅兩公里的廣島車站月台,等候從廣島市疏散到鄉郊。火車即將到達,突然間原田一家被閃光與猛烈爆炸聲吞噬,他記得建築物的牆壁與天花瞬間塌陷。

當他幾經辛苦爬出瓦礫,仰首只見天空黯淡無光,頹垣敗瓦僅剩單一顏色,唯有車站大樓不倒的一隅保護了他:「幸好父親在爆炸時緊抱著我。我沒有大礙,母親卻失了蹤。」

火舌四起並迅速蔓延。原田浩的父親身負背傷,仍咬緊牙關帶領年幼的兒子逃亡,而原田浩記得要到3日後,才與母親重逢。

「被熊熊烈火窮追的恐懼,至今我仍歷歷在目。」原田浩輕閉雙眼,繼續追溯與吐露那段記憶。

直視現實殘酷 與世界對話

廣島原爆圓頂館是當年僅有結構不倒的建築物,肩負歷史記憶至今。 © Greenpeace
廣島原爆圓頂館是當年僅有結構不倒的建築物,肩負歷史記憶至今。 © Greenpeace

戰爭結束後,原田浩大學畢業,輾轉成為廣島市官員,並於1993年獲委任為廣島原爆紀念館館長。「當時我絲毫沒有推動『平和行政』的相關經驗,不肯定自己能否勝任。」

就在原田浩上任後不久,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館長親自到訪紀念館,並提出借用館藏,以在二戰結束50周年時於美國舉行有關原爆的展覽。

原子彈幫助戰爭盡快結束的想法,當時深深植根美國,因此廣島民眾對借出館藏與否反應兩極。有人認為外借資料「變相助長展示原爆威力」,亦有人駁斥「即使如此,人們更需認識原爆現場發生的事情」。

雙方磋商期間,原田浩再三確認他的信念:「很可能再沒下次機會,向日本以外的民眾講述這裡戰時發生的事,或告訴他們投下一顆原子彈的後果何在。」而博物館代表再次到訪廣島,亦讓他感受到誠意所在,最終同意借出資料。

可惜這場海外原爆展覽,最終因美國國內反對聲音而告吹。原田浩憶述,這讓他深深明白到即使戰爭早已結束半世紀,彼此的鴻溝仍然存在。

1996年,日本原爆圓頂館(Genbaku Dome)[1]申請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的工作進入關鍵時刻,當時負責廣島市外交與和平事務的原田浩率領申請程序,卻遭美國及中國反對。「我以為我們的申請勢遭否決。」原田浩親身跨越與各國溝通的大小難關,最終美國退出表決,而中國則投下棄權票,而原爆圓頂館亦於同年12月被列為聯合國世界遺產。

經歷過與世界對話的種種挑戰,原田浩更加意識到有些訊息必須傳承下去;而述說廣島原爆當日發生的事,正是他與廣島市的使命所在。

原爆記憶消失中……

原田浩在原爆發生後一年入讀小學的相片。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原田浩在原爆發生後一年入讀小學的相片。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
自原爆那天至今,原田浩一次又一次重提這段回憶。

據當局統計,廣島市從原爆當日至1945年底,共有14萬人喪生[2];而生還者不只承受發燒、作嘔等輻射暴露的緊急症狀,還有無數長遠後遺症。原田浩繼續講述他的故事,旨在讓人們了解廣島現場的真實經歷,而非俯瞰地圖上的一點。

不過,並非每位倖存者均像原田浩一樣堅持口述歷史,特別是那些身處原爆點方圓兩公里內首當其衝的災民:「我想只有不足1%。」

「坦白說,我寧可不再提起。因為每次勾起回憶,就會不由自主重活當日。你需要勇氣與覺悟,才能反覆述說倖存經歷,因此很多人選擇緘默。」

而原爆生還者數目與伴隨的原爆記憶,亦逐漸凋零。日本厚生勞動省數據顯示,持有原爆受害者健康手冊的國民數目在80年代末錄得372,364人高峰,自此逐步下降,2019年底只有136,682人,是手冊於1957年首次發放後新低[3],而生還者的平均年齡則是83.31歲新高[4]

「置身原爆現場當日,我只是個6歲小孩。我之後的世代沒有親歷原爆,而那些比我年長的倖存者,僅餘少數有力說出故事。今日你仍然聽到很多鮮活記憶,但不消幾年,大部份會蕩然無存。」原田浩語中帶著一股危機感。

歷史承傳:連繫記憶斷點

廣島原爆遇難者紀念碑寄語世人不要重蹈覆轍,中間的石櫃存放著117本死難者名冊,截至去年8月6日共記載314,118個名字。 © Greenpeace
廣島原爆遇難者紀念碑寄語世人不要重蹈覆轍,中間的石櫃存放著117本死難者名冊,截至去年8月6日共記載314,118個名字。 © Greenpeace

時至今日,很多原爆生還者繼續分享自身經歷,由廣島市與一眾有心人記下證言;也有各種新嘗試,例如「和平旅遊」到訪當年被轟炸的建築及地景,以及培訓「記憶傳承者」,挽留浩劫餘生的教訓。

原田浩指出:「這是我們急須加緊完成的事。很多原爆經歷的殘存記憶,至今仍是零散的『點』。若能將之連結成『面』,可能會呈現一個全新故事。」

他繼續解釋:如果我們能夠連結個人記憶,例如將爆炸一刻身處同一地區的故事拼湊,或會揭露一些當事人也未察覺的事物。這樣有助我們記錄當日發生的真相,也是如此焦急發掘原爆經歷的理由。

原爆發生75年,一些生還者也許感到某種歷史見證人的使命感,堅持作證;也有生還者始終未能釋懷,閉口不語。

但他們的信念始終如一:原爆的可怕悲劇不要重演。原子彈不會關心你來自何方,毫不理會你是士兵或平民、大人或小孩,就在一瞬間摧毀無數人的未來。即使僥倖生還,身心的瘡疤早已顛覆他們的人生,不可逆轉。

「我很可能是親歷原爆的最後一代。就在一切消逝之前,我想盡力確保我們的感受,在未來有所共鳴。」

懸擱車站危樓上的濁霧,背後窮追不捨的火舌,不得不跨越遺體的觸感──原田浩的記憶依然鮮明,而他會繼續把故事說下去,只因篤信一個理念:人類文明不應容許再次使用核武。


綠色和平日本辦公室原文:《消える被爆体験、次世代につないでーー被爆者、広島平和記念資料館元館長、原田浩さん》

[1] 日本原爆圓頂館前身為廣島縣產業獎勵館(Hiroshima Prefectural Industrial Promotion Hall), 是原爆點附近碩果僅存的建築物,因殘存的金屬圓頂結構而得名,如今成為受保護世界遺產,以及原爆記念與和平象徵
[2] 廣島市政府網頁 How many people died because of the atomic bombing?
[3] 日本厚生勞動省數據《被爆者(被爆者健康手帳所持者)数の推移》
[4] 日本厚生勞動省數據《被爆者数(被爆種別・都道府県市別)・平均年齢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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