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核災十年:為未來的福島拍照
繼311日本大地震發生的福島核災十年了,福島居民如今安在?災區重建雖然持續,安齋徹先生卻再未能回到老家,他只能用快門持續記錄眼前所見,用今日的景象,提醒未來的人們,勿忘福島之痛。

一張又一張照片,記錄災民居住的臨時房屋、無根的生活,堆積如山裝著放射性土壤的密封袋──73歲的安齋徹先生(Mr. Toru Anzai),因2011年3月東京電力公司(TEPCO)福島第一核電廠核災發生,被迫從福島縣飯館村居住多年的家園撤離,但他心存使命,一直以自己的相機和視角,為自己的家留下記錄。
安齋先生20多歲開始攝影,是他的業餘愛好。當時菲林相機還處於鼎盛時期,他回憶,自己特別喜歡拍攝風景照片,捕捉美麗的鄉村景色,與從山谷間冉冉升起的太陽。
「我不是專業攝影師,但從來不想錯過影相的機會,因此總是相機隨身,就算是一些重型機械的地盤,以致有時賠上了矜貴的相機。」
然而,那些能夠享受愛好、用影像捕捉風景與想像的美好時光,卻嘎然而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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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機隨身,卻無力舉機
安齋先生並未在日本東北大地震、海嘯,以及隨後的福島核災中受傷。事故發生後,他立即加入搜救工作,尋找失踪人口,親眼目睹地震完全摧毀的城市景觀,以及從建物和瓦礫中找到的、無法識別的遇難者屍體。
「有人⋯⋯ 有人⋯⋯ 找到婆婆嗎?」人們絕望地找尋摯愛家人的聲音,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。
「我一直帶著相機。而且我知道應該用攝影記錄發生的事情,但我無法拿起相機對準眼前的景象。」
從那天起,安齋先生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拍照。每次他拿起相機,在救援工作中看到的畫面、殘破的城鎮樣貌,以及令人心碎的、找尋家人的聲聲呼喚,全部一湧而上,他的手就僵硬起來。
在2011年6月,災難發生的3個月後,安齋先生從其距離核電站35公里的居所撤離到福島市。當時,他以為自己遲早會重返家園,但是輻射污染比想像嚴重,最後他在臨時屋居住了超過7年。臨時房屋的設備短缺,日常成為壓力將他壓下來,他手足無措,攝影不再是他的日常。

找回攝影動力,捕捉當下
2012年12月,安齋先生受朋友之邀前往山口縣,分享他在核災期間與災後的生活經歷。就在那裡,他遇到了已故攝影記者福島菊次郎(Kikujiro Fukushima)先生。福島先生是山口縣人,他的職業攝影師生涯,始於記錄原爆倖存者在餘燼中掙扎的生活,其後他更持續以攝影作品揭露環境污染等社會問題。因為時常透過影像來挑戰建制,福島先生有「逆權新聞攝影師」之稱。
「安齋先生,您也是攝影師,對嗎?」
「是的,但我拍得不好。」面對福島先生,安齋先生謙虛地回答,並將自己熱愛攝影,一直隨身帶著相機,但卻因逢災難而無以為繼的情況坦白道出,「而且,我已經無法繼續攝影。」隱忍多時的情緒,突然釋放。
時年91歲的福島先生,對著陷入深思的安齋先生,沉默半晌,然後緩慢地回應:「並沒有所謂『好的』或『壞的』攝影作品。不管是什麼,都放手去拍吧,30或40年後,它們就會有自己的生命。」
從那天起,安齋先生重新拾起相機。他用鏡頭拍下了,經過災後重建與清理的城鎮景觀、居民撤離後一直無法返回的地方等等圖像。他的照片捕捉了他眼前的福島,沒有任何偽裝。今天,安齋先生已於東京、福島及山口市舉辦攝影展,與許多人分享他的作品。
「假以時日,我要好好整理所有的照片,並且分類,目前我的統計,作品約40,000幅。除了照片,我也拍了一些影片。」說著,嗓音中帶著確定的感覺。
為了明天,記錄今日福島
2018年,安齋先生別無選擇,將他自出生居住60多年的飯館村老家拆掉。決定令他非常痛心,但因為「撤離令」持續延長,房屋年久失修,無法再維護或翻新,所以別無選擇。他試圖記錄拆除的過程,但由於工人不願入鏡,他唯有透過長鏡頭拍下家園的最後時刻。

「屋拆後,我情緒再次低落。幸而我已經再開始攝影;天氣暖和的時候,我會帶著相機去許多地方。」福島先生的那句「不管是什麼,都放手去拍吧」,每每在他感覺卡關的時候,輕輕推著他向前。
目前安齋先生住在福島縣伊達市的一所房舍。從表面上看,他回歸了災前享有的寧靜生活。然而,僅在一小段車程之外,便是許多被歸類為「難以返回區域」的遠方,人們無法涉足,輻射雖不可見,卻依舊張狂。
安齋先生的故鄉已徹底被改變,他失去了那所充滿與家人共度記憶的房子。他想要的只是恢復自己過去的生活,但他做不到。這就是安齋先生這10個年頭的日常。

「據說一張照片可以感動世界。我希望能留下我所目睹的福島紀錄,好讓50或100年後,人們可以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。」
核災後10年過去了,儘管重建工作仍在進行,記憶卻也逐漸褪去。隨著越來越多新一代誕生,他們將不會知道何謂日本東北近海大地震、海嘯,與隨之而來的核災,不知道住在那兒的人經歷了什麼。安齋先生繼續記錄福島的「現在」,以便將其延續到未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