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島核廢水排放計劃是對亞太地區構成的核威脅
編按：2023 年 6 月，日本政府計劃將福島第一核電站儲存的超過 130 萬噸核廢水排出太平洋，引起各界關注食品安全、海洋污染、放射性物質影響人體健康等核災後遺。綠色和平東亞分部資深核能專家 Shaun Burnie 撰文分析，為何排放核污水或不如當局與東京電力公司宣稱的安全、合法，而福島核電廠反應堆的潛在崩塌風險與難以實現的退役計劃，亦令人憂慮。
原文刊於 2023 年 6 月 13 日英文中國日報
日本決定即將排放福島第一核電廠的核廢水到太平洋。負責營運這座曾遭受海嘯及地震侵襲的核電廠的東京電力公司，在 6 月 5 日起對為排放核廢水而新建的設施進行測試，以便將核廢水排出大海。坊間已流傳許多關於核廢水的迷思和假資訊，例如日本政府聲稱根據國際原子能機構、全球核工業界和一些科學家的說法，無須為含放射性物質的核廢水帶來的影響而感到擔憂。
日本政府更聲稱，經「多核種除去處理系統」（ALPS）處理後的核廢水，將不會殘留放射性氚以外的其他放射性污染物，所以只會將含有氚的廢水排入海洋。另外，有說法指氚雖然無法從核污水中去除，但只會發出非常微弱的輻射，並不會對亞太或其他地區的海洋環境或人體健康產生影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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誤導日本公眾的虛假聲稱
福島核電廠所屬的東京電力公司聲稱，由於沒有足夠空間容納更多儲存罐，以及為了確保該核電廠能在 2041 年至 2051 年間完全退役，排放核廢水入海是必需的。東京電力公司還表示，核廢水排放將符合監管標準和法規。
不過，現實情況比起東京電力公司、日本政府和國際原子能機構所言更加棘手。事實上，ALPS是「徹底失敗」的，其效用備受質疑。因為除了氚被排放到大海之外，核廢水中的放射性碳（碳14），仍會和許多其他放射性核素（鈈的同位素、碘-129、鍶-90）一併被排到海洋中。故此，即使日本政府和東京電力公司「計劃」令放射性物質符合法定標準，其造成的風險仍然不容忽視。
現時並沒有人工放射（artificial radioactivity）在環境中的安全門檻，而且已有技術能夠處理儲存罐內水中的氚，然而，東京電力公司和日本政府並不想就此投放巨額資金。氚確實是一種低能量的放射性物質，卻並不代表其影響微弱，而且一旦被植物、動物和人類攝入，即有可能造成傷害。
最近由一位頂尖放射性生物學家發表的研究指出，過去 60 多年來的科學文獻，皆得出明確的結論 — 氚，尤其是有機結合型氚（OBT），對所有生物都會構成危害。OBT 的持久性、生物積聚和潛在的生物放大作用，以及其增強了的毒性，皆會增加將氚水排放到陸地或海洋中對環境的潛在影響。
延伸閱讀：核廢水將排出大海 福島漁民被無視的求救聲
氚比以往所認知更危險
日本（或全世界）訂立現行法規時，仍沒有充分考慮到有機形態的氚的性質。有機形態的氚，已被發現會在浮游植物（即海洋食物鏈的基礎）中，出現生物積聚的現象，令人憂慮。單是至今仍未有任何相關的全面環境影響評估，已是非常荒謬的事，反映或有人刻意低估氚在環境中的積累和潛在毒性。
同樣重要的是，福島核廢水中的許多其他放射性物質，也有可能損害環境和人體健康。事實上，日本有足夠空間存放儲存罐，包括福島核電廠四周。當福島核電廠繼續儲存有毒的核廢水，意味東京電力公司在未來二十至三十年、甚至在本世紀內，也不可能完成福島核反應堆的退役方案。排放核廢水到海洋不僅不合法，更違反國際法，特別是《聯合國海洋法公約》。
有關核廢水的假資訊和迷思繼續被廣傳的原因之一，與日本政府和核工業界的利益攸關。事關日本的能源政策，相當依賴重啟多個在 2011 年福島災難後關閉的核反應堆。到目前為止，其中 9 個已經恢復運作，根據日本政府的政策，其在 2030 年前還需要重啟多三十多個核反應堆。
日本公共輿論一直受政府的說法左右，例如營運核反應堆是安全的，兼且有可能在不對人類健康和環境造成影響下，恢復三個曾熔毀的反應堆，現實當然是大相逕庭。
對真正問題視而不見
東京電力公司、日本政府或國際原子能機構皆拒絕承認，核廢水危機正在指向福島核電廠更深層次的核危機，而且情況愈見嚴重。流入核電廠的地下水繼續受嚴重污染，而儲存罐中有待 ALPS 處理的水亦同步增加。
2021 年 11 月，根據東京電力公司的數據，儲存罐裏有 1,284,284 立方米經 ALPS 處理過、卻仍受污染的水，其中有 832,900 立方米的水，需要 ALPS 技術作進一步處理。截至 2023 年 4 月 20 日，儲存罐中含放射性物質的核廢水，總量達 1,330,944 立方米 — 在不到兩年內增加了 3.6%。
更甚的是，需要經過 ALPS 再次處理（而且可能是多次處理），以降低放射性物質濃度至符合法定標準規定的可排放核廢水，佔大約七成（931,600 立方米），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裏增加了近 12%。
至於東京電力公司已經成功降低鍶、碘和鈈濃度水平的核廢水，只佔總量的 0.2%，而且還需要進一步處理。但在過去接近 3 年的時間，這些水並沒有進行過任何二次處理。然而，無論是東京電力公司、日本政府還是國際原子能機構，都不願意談及此事，他們亦從沒交代需要經過多少次或多長時間處理這些核廢水，以至其計劃最終會否成功。
老問題 5 年來仍未解決
綠色和平在近 5 年前，已撰文分析上述問題和 ALPS 失敗的原因，不過這些問題至今全未解決，ALPS 更極有可能失敗。
為了推進排放計劃，日本政府和東京電力公司一直在公眾面前營造假象，聲稱福島核電廠的退役工作有重大進展。而事實是，問題的根源 — 反應爐壓力槽 1、2 和 3 中的高放射性燃料碎片，繼續污染地下水，每十天就有近 1,000 立方米的水被嚴重污染。除非將核燃料在環境中隔離，否則受污染的地下水將累積至以十萬立方米計。
福島核電廠在 2011 年 3 月被地震引發的海嘯摧毀後，釋放了大量放射性粒子到環境中，大部分含放射性的爆炸碎片及燃料，仍殘留在已熔化的燃料內。因此，位處海邊的福島核電廠，對包括海洋在內的環境構成長期的輻射威脅。日本一旦開始把有毒的核廢水傾倒入海洋，將加劇威脅。
東京電力公司、日本政府和國際原子能機構，與其繼續拒絕承認福島核電廠的退役計劃根本無法實現，不如著手重新全面評估該計劃。
反應堆的損壞加劇核危機
福島核電廠已損壞的反應堆，尤其是 1 號機組，正加倍惡化其核危機。2011 年 3 月，核燃料的快速熔化，嚴重損壞了 440 噸的反應堆壓力容器所在的大型混凝土塊。其中一間負責執行核電廠退役計劃的機構，最近要求東京電力公司立即制定對策，以防止反應堆崩潰。可是，由於核電廠內的輻射水平非常高，目前還不清楚是否有可能採取任何應對措施。
建造一個巨型且覆蓋反應堆建築的安全殼，像 1986 年烏克蘭切爾諾貝爾核電廠發生核災難後的做法，可能是反應堆在未來發生崩塌時，防止其高放射性粉塵進入大氣低層的唯一方法。不過，這樣的「解決方案」目前並非日本政府或核工業的選擇，因為對他們而言，此舉等同向外界發出錯誤信息，即核電廠退役方案無法按原定計劃進行。
日本沒有任何科學、法律或道德上的理據，可以讓其蓄意污染我們共同擁有的海洋。而且，對此擔憂的市民、科學家、海事律師、亞太地區的捕漁業界，以及擁有世界頂尖海洋學學系的大學和研究所，皆致力提高市民對核能風險的意識，這種民間多個界別一起發聲的情況，在過往甚為罕見。
延伸閱讀：在福島，我們改變了什麽？
雖然挑戰日本將核廢水傾倒入海的決定，有很強的法理依據，卻是艱鉅的任務。由於種種原因，今年或許沒有個別或一眾國家，透過《聯合國海洋法公約》作出挑戰。但福島核電廠帶來的環境威脅只會日益嚴重，我們不應抹殺訴諸法律行動的機會。
此刻我們的海洋正受到多重威脅，包括冰川融化、氣候危機、過度捕撈、生物多樣性損失以及塑膠污染，沒有理由允許日本把含放射性物質的核廢水傾倒至大海。
自 20 世紀 70 年代以來，綠色和平一直為保護我們的海洋免受放射性污染而努力。我在綠色和平工作的 30 年中，學到最重要的事情是，即使事情不如預期中所想，改變仍然有可能發生，我們決不能輕言放棄。
Shaun Burnie 是綠色和平東亞分部資深核能專家，在日本和亞洲工作超過 30 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