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麼是野化?守護生物多樣性的新概念?
編按:「生物多樣性」一詞可能聽得多,但你可知道人類活動帶來的影響與生態滅絕陷入的危機?歐美近年提倡的「野化」(Rewilding),又是一個怎樣的概念?適逢5月22日國際生物多樣性日,與你重溫綠色和平國際辦公室創辦人之一Rex Weyler的觀點文章,探討一個英國荒廢牧場變身自然奇觀的例子,細味Let Nature be Nature的意思。
我與很多生態學家一樣,每星期都會讀到某種「破格」技術,宣稱可以扭轉生態危機。其實整個格局一直無甚改變。
政府和企業始終執意相信:即使資源漸耗、碳排放不斷增加,全球經濟仍會無止境增長。然而,人口持續擴張,全球森林和生物多樣性減少,地下含水層(aquifers)枯竭與土壤侵蝕,使科學家不厭其煩警告我們:若不徹底改變基本社會制度,將會帶來浩劫。
我很少從環境新聞熱話讀到另一些建議──人類退場,讓地區回歸自然;放棄「管理」心態,由它像自古以來一樣演化。因此,我很高興今年秋天能在倫敦的「反抗滅絕」(Extinction Rebellion)抗議行動中見到Nancy Burrell,她的成長過程見證了一場生態奇蹟,全憑「給大自然一個機會」。
Nancy送給我一本名為《野之生:英國農場回歸自然》(Wilding: The Return of Nature to a British Farm)的書,由她的母親、身兼作家與農夫的Isabella Tree去年出版。這本書講述Isabella與丈夫Charlie Burrell如何將英國西薩塞克斯聶普堡(Knepp Castle, West Sussex)一片1,400公頃農場回歸自然,並記敘包含「新型」棲息地(novel habitats)在內各種生境的自然復育,如何為生物多樣性恢復打好基礎。
Isabella與Charlie為他們的傳統奶農小生意奮鬥17年,重黏土地質卻令發展舉步維艱。直至上世紀90年代末,他們邀請英國溫莎大公園的老橡樹管理員暨樹藝師Ted Green,到農場檢查一棵500年樹齡的橡樹。
兩人從Ted身上學到的知識,改變了他們對土地管理的看法。Ted解釋,這些樹木生長在密集耕地和貧瘠土壤,已被隔絕自然生態系統之外。他們為了橡樹健康着想,讓部份土地回歸自然,使土壤恢復菌根真菌(mycorrhizae fungi),從此開啟了生態學的學習大門,更發現這些知識有助人類恢復地球健康。
文章目錄
狂「野」之本質
菌根的共生關係,支撐着地球九成以上的陸生植物,各式肥料、殺蟲劑和機械犁刀卻正萎縮、破壞天然土壤的菌根。相反,花草樹木與真菌共生的健康環境,可為蠕蟲、甲蟲和微生物提供棲息地,繼而孕育出健康土壤。
人類對生態學的常見盲點,某程度上可歸咎以名詞、事物為基礎的通用商業語言──我們標籤某物為「樹」或「土壤」,為「大氣層」或「農作物」,實際上卻沒有誰是獨立存在。另邊廂,生態學正正講求運用物種間千絲萬縷的關係,而非單一個體。
在開闊環境健康生長的橡樹,能孕育幾百種地衣、真菌和無脊椎動物,這些物種繼而提供生態「服務」予其他生物──真菌既為樹木提供營養,亦充當預警系統的角色,因應有害化學物來襲而催生防御酶(defensive enzymes);無脊椎動物促進土壤養份循環,並充當雀鳥食糧,而雀鳥則幫助一些樹木和灌木散播種籽。
自此Nancy和父母開始觀察並學習,一個健康生態系統如何運作。當代人類科學,也許根本未嘗認識所有對生態系統舉足輕重的物種,因此相信我們能主宰大自然運作,似乎是人類傲慢的想法。反觀「野化」讓土地重投複雜、多元的自然演化過程,結果可能喜出望外。
Isabella與Charlie再向《放牧生態與森林歷史》(Grazing Ecology and Forest History)作者、荷蘭東法爾德斯普拉森自然保護區(Oostvaardersplassen Nature Reserve)主管暨生態學家Franz Vera取經後,由飼養馴化動物改為自由奔放的動物,包括英國長角牛(Old English Longhorn Cattle)、泰姆華斯豬(Tamworth Pigs)、埃克斯穆爾馬(Exmoor Ponies)、紅鹿和黇鹿(Red and Fallow Deers)。
歐洲早期的全新世植被(Holocene Vegetation),向來被視作一個封閉樹冠森林(Closed Canopy Forest),而Franz則透過花粉分析和植物生態學打破傳統認知。他相信草食動物在建構草原、灌木叢和孤樹等開闊牧草景觀,以及一些茂密叢林的封閉區域均發揮重要功用。
Isabella和丈夫亦發現,豬隻吃草、嗅嗦植物根莖、踐踏植被等活動,都會激活有機物和生物群,幫助塑造各種土壤,為微生物、無脊椎動物、小型哺乳動物和鳥類提供多元棲息地。
動物糞便也會提供養份甚至昆蟲棲息地,加速土壤恢復。當整個系統以有機為本,且限制家畜數量時,本土植物就會發芽、繁衍並促進生物多樣性。例如野生哺乳動物的活動,使Isabella與Charlie的農地長出一片片土黃色,吸引稀有的紫色帝王蝴蝶(Purple Emperor Butterflies)在黃葉上產卵。
這是重要的生態學一課:動物不單活在棲息地,還創造棲息地。截至2016年,Isabella一家在聶普堡莊園記錄了62種蜜蜂、30種黃蜂和441種蛾類,包括一些在英國非常罕見甚至從未記載的品種。不同品種的蝴蝶和蜜蜂復甦,增強植物的授粉能力,同時成為鳥類、兩棲動物和其他物種的「昆蟲獵物」──Isabella視這個復甦的生態系統為「狂野亂象」,與受管理的農場截然相反。
Soil vs. Dirt:此土非彼土
只要動物未有服用抗生素,牠們的糞便可化作微生物、真菌和無脊椎動物的棲息地。聶普堡莊園如今是19種蚯蚓的繁殖地,牠們使土壤疏鬆透氣、保持濕潤,兼起翻土、施肥和排毒作用;Isabella與Charlie又在一團牛糞中發現了23種糞甲蟲,其中更有50年未在薩塞克斯目擊過的品種紫金龜甲蟲(Violet Dor Beetle)。他們現已記錄超過600種遍佈聶普堡的無脊椎動物,促進有機物分解和養份循環。
2015年,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指出,每年有250至400億噸的地表土壤因耕作及集約農業而遭侵蝕;2014年,《英國農民周刊》預計,英國國內已受侵蝕的貧瘠土壤,只能支撐多約100次農作物收成,而野化耕地並放牧草食動物,可望逆轉侵蝕情況、恢復土壤健康。
即使是最現代的工業文化,所有人類文明仍須依賴土壤。正如微生物學家Dr. Elaine Ingham指出:「土壤(soil)不等於泥土(dirt)。」健康的沃土中,約45%是我們一般認知的「泥土」,包含非有機的黏土、淤泥和沙,約50%是空氣和水;而餘下關鍵的5%,則由有機腐化生物、微生物、真菌和細菌組成。
若土壤經重型農業設備壓實,生物群亦遭耕犁及農藥損害,可容納空氣和水分的氣囊及微生物就會減少。而在健康土壤中,微生物製造氣囊讓空氣和水分流動;細菌和真菌分泌的濃稠化合物讓土壤結合,形成有助通氣和保持濕潤的聚合物。一些真菌亦會將菌絲滲進土壤,生成更多氣囊以儲藏水分和空氣,使植物根部穿透更深層土壤──由於健康土壤的不同微生物和養份寄居深淺不一,穿透更深可使植物群更健康、更多樣。
由於所有蘭科植物都依賴與菌根的共生關係,以獲取食物和能量,從聶普堡農地長出的野生蘭花正好說明,土壤真菌已變得更健康及多樣化。而蘭花種籽只有極少能量儲備,因此大部分養份都要從真菌獲取,而非透過光合作用。了解生態學使人更欣賞野生草食動物如何通過蠕蟲、甲蟲和真菌,造就蘭花盛開。
讓世界復育
「野化」最重要的概念,也許就是放任「自然」發揮,卻並不排斥一些機智的人為干預,牽頭踏出第一步。
1930年代,美國懷俄明州黃石湖地區的狼群已告滅絕,繼而導致麋鹿擴大聚居範圍並減少冬季遷徙;大型麋鹿群以河岸的柳樹樹苗為食糧,令依靠柳樹度過寒冬的海狸棲息地減少。海狸數目下降,使魚類和水鳥的濕地棲息地,以及無脊椎動物和鳴禽類的灌木棲息地同告減少;狼群消失亦使渡鴉、喜鵲、土狼及灰熊等食腐動物種類減少。直至1995年,生物學家重新「野放」灰狼後,見證海狸以至整個生物多樣性的「營養瀑布」(trophic cascade)歸來。
某些微生物、細菌、真菌和植物可以代謝土壤中的污染物,啟發生物學家Dr. John Todd善用天然生物系統處理住宅污水,以及清理受污染土壤和水源。一位與中國政府合作推行生態復育項目的美國人John Liu說過:「恢復自然景觀,要從恢復生態功能開始。」
美國華盛頓大學地球與太空科學教授、《泥土:文明的侵蝕》(Dirt: The Erosion of Civilizations)作者David Montgomery認為:「不好好看顧土壤的社會,不會有長遠未來。」
Isabella則寫道:「人類名副其實扎根於土壤,我們眼下所見的萬物,全部依仗它為無形基礎;它是偉大的回收商,是連接者,是生命自身的關鍵。」
作者簡介:Rex Weyler是原始的綠色和平基金會的董事,組織的首份新聞通訊的編輯,他也是1979年綠色和平國際組織的聯合創始人。Rex 透過文字,追溯並反思行動主義,環保主義以及綠色和平組織的過去、現在和未來。文中的意見純屬他個人立場。
延伸閱讀:
Rewilding 原文(英文)
應對氣候危機:公民不服從之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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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球生物多樣性不達標,我們如何走下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