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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望無窮而資源有限?終結無限成長的神話

作者: 綠色和平國際辦公室的創辦人之一 Rex Weyler

曾經我們以為,人類無限的創造力與科技發展定能勝天;曾經,經濟成長看似能持續到永遠。然而,人類終究是動物,與其他生物一般受限於棲地,而地球終究有極限⋯⋯

一天在溫哥華的輕軌電車上,擁擠的車廂中,我看到了以下這則廣告:

「2050年,海平面將上升,你會選擇:
A:築更高的堤防來對抗它
B:發展水下運輸科技來擁抱它」

但是我卻沒有看到選項 C:「改變我們的制度以防止它發生。」

這則廣告是溫哥華大眾運輸系統 TransLink 的宣傳內容。他們希望大家選擇「水下運輸技術」,能帶給他們更高的預算分配。他們用最熱門的「科技」一詞包裝一番,並邀請人們「擁抱」這一個選項。但他們沒說的是,蓋堤防也需要「科技」,更沒提到「改變制度」這樣的禁忌話題。

工程師監控自動化機器人手臂機在智能工廠作業。
工程師監控自動化機器人手臂機在智能工廠作業。 © PopTika / shutterstock.com

用科技來擁抱危機的感覺很不錯,這意味著經濟發展、進步、擁有更多,且不放棄任何東西。但這個盲點正是人類最深的、最不願言明的問題。我們希望透過經濟成長與「科技」來解決生態危機和人道主義危機,而不須做出任何改變。我們想要好處全拿。

問題是,這是在逃避根本問題和尋找真正的解決方案。氣候危機、生物多樣性危機和所有其他生態挑戰都只是表面的症狀,背後那更大、更深層的問題是「生態超載」(Ecological Overshoot)。沒有任何物種可以超載成長,所有真正能解決生態困境的方案,都必須包含「縮小人類規模」這一項,我們必須放棄讓經濟無止盡成長的期望。然而,這似乎是大多數人、政府、企業甚至許多環保主義者都忽略的一項解決方案。

制度的缺失

現今環境的問題,需要制度從根本上做出改革。
現今環境的問題,需要制度從根本上做出改革。 © Domen Hrovatin / Greenpeace

身為一個生態學家,我所面臨的一大挑戰,就是找到更有效的方法與人討論人口規模的問題。很多人覺得這個話題讓人不快。因為「用更少的資源來生活」的概念,與人類的無限創造力、人類命運、人權和人類獨特性等等觀念是相衝突的。人類似乎不願意承認,即使創造了所有的科技奇蹟,我們仍然是動物,仍然受到棲息地的生物性及物理性限制。

早在數十年前,現代生態學家就知道生態系統有其極限。1972 年的研究《成長極限》便如實發表了相關研究。然而,資本主義經濟學家卻嘲笑人類經濟成長存在任何侷限的想法。在 1980 年代,美國總統雷根(Ronald Reagan)宣稱:「發展沒有極限,因為人類的智力、想像力和創造奇蹟的能力沒有極限。」的確,能拒絕受限的感覺很有賣點。

然而,這種長期對人類成長的極限避而不談的態度已逐漸開始站不住腳,即使在主流媒體上也是。2019 年 10 月,《金融時報》刊登了哈里·海森(Harry Haysom)《綠色成長的神話》一文,文中指出「綠色成長可能不存在。」他建議,在建立再生能源基礎設施的同時,我們也需要緊縮經濟,並減少原料和能源的消耗。

綠色和平印尼行動者於選舉監督局辦公室前,為腐敗的煤炭產業進行倡議。
綠色和平印尼行動者於選舉監督局辦公室前,為腐敗的煤炭產業進行倡議。 © Jurnasyanto Sukarno / Greenpeace

《新聞周刊》最近刊登了一篇由麥可·尚克(Michael Shank)撰寫的文章,題為《對抗氣候變遷,這種受爭議的方式或許最有效》。在紐約大學教授永續發展的他,鼓勵以全球節育計畫來解決生態危機。

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學環境學榮譽教授瓦茨拉夫•斯米爾(Vaclav Smil)是全球能源轉型專家之一。他最近的著作《成長:從微生物到大城市》描述了「對持續經濟成長的追求與生物圈有限能力之間不可解的衝突。」

人類快速消耗地球資源、製造大量二氧化碳釀成氣候危機,許多生物逐漸喪失棲地,甚至面臨生存問題。
人類快速消耗地球資源、製造大量二氧化碳釀成氣候危機,許多生物逐漸喪失棲地,甚至面臨生存問題。 © Christian Åslund / Greenpeace

所有的生物棲息地都是有極限的,在棲息地中動植物會成長到個體成熟,自然群落也會成長至集體成熟。捕食者數量會成長,直到牠們耗盡獵物,捕食者數量便會漸少。湖中的藻類將成長直至用盡可用的養分,然後減少。生態系統會達到「高峰狀態」,並經歷一段「動態穩定」,直到有災難發生,破壞平衡。

效率被成長淹沒

斯米爾認為,「人類有能力使經濟成長不受原物料生產量影響的說法,完全是「胡扯」。歷史告訴我們,當人類在使用某種資源上變得更有效率時,我們反而會使用更多,而非更少;這種現像在經濟學中被稱為「反彈效應」(rebound effect),在機械工程學中則被稱為「吉馮斯悖論」(Jevon's paradox)。

工廠在夜晚排放廢氣,自2015年以來,該工業園區中的235家公司被發現排放大量碳排,證明是在管理系統上出現嚴重疏失。
工廠在夜晚排放廢氣,自2015年以來,該工業園區中的235家公司被發現排放大量碳排,證明是在管理系統上出現嚴重疏失。 © Seungchan Lee / Greenpeace

在 19 世紀,效率更高的機械並沒有減少煤炭使用,反而增加了煤炭消耗。在 20 世紀,電腦也沒有像一些科技樂觀主義者所預測的那樣節省資源,而是加速了經濟發展,從而導致更多的資源開採。正如反彈效應所預測的那樣,即使人類發展出驚人的現代效率,我們還是燒完了最優質的煤炭和石油,現在開始挖掘骯髒、低品級的頁岩油和焦油砂。當歐洲人第一次來到北美洲時,他們可以在河床中撿到西瓜大的銅塊,而如今為了供應現代電子產品,我們必須鑿出寬 4 公里、深 1 公里的巨型礦坑,挖取銅含量僅 0.2% 的低品級礦岩。資源品質的下降,以及成本與生態衝擊隨之攀升,其實就是反映了地球「瀕臨極限」的事實。

斯米爾強調,如今我們已到了須正視人類發展規模有其限制的時刻。他寫道:「規模,這是我們主要的問題。」目前人類及其飼養的牲畜數量,佔了地球上所有哺乳生物量的96%,這就是規模的問題。我們的氣候危機、我們的生物多樣性危機、我們的土壤枯竭和人道主義危機,都是人類活動規模膨脹到現實無法負荷所產生的症狀。

人類及其飼養的牲畜數量,佔了地球上所有哺乳生物量的96%。
人類及其飼養的牲畜數量,佔了地球上所有哺乳生物量的96%。 © Greenpeace / Daniel Beltrá

斯米爾認為,為了文明的長期生存,我們必須接受「成長的終結」。我們無法以科技解決成長與局限的矛盾,也無法以人類的野心來挑戰地球的極限。我們必須放棄慢慢改變的想法,相反地,我們需要「基進的……大膽的願景……根本性的轉變,以及前所未見的調整。」

斯米爾相信,由於人類在各種制度系統運作中有許多缺失,我們可以藉此施力,實現轉變。富裕國家浪費大量的能源、原料和食物,若我們可以避免浪費,就能大大減少原料和能源的使用。

例如,在工業化農業系統中,人類把大量的有毒農藥倒入土壤中,燃燒數百萬加侖的柴油,並用氨與肥料破壞地球的養分循環, 然後收成中有40%遭到浪費 。這就是工業化農業系統中的缺失,減少它就能減少資源消耗。

針對人類在私人與公共建築上造成的大量浪費,近來流行的小型房屋和共同工作空間便是很不錯的應對方案。按照斯米爾的計算,如果所有建築物都以最適當的尺寸建造,並具備良好的隔熱效果,我們可以減少約20%的碳排放量。「但是人們不願意這樣做。」他說:「人們什麼都想要,他們想住有旋轉樓梯的豪華大房,這樣的房子無法有效隔熱。他們想要開 休旅車,他們想在 1 月份吃到覆盆子。這就是問題所在。」

每個人都想住豪華寬敞的房子,卻無法有效使用資源,隨著人口不斷增加,人類的生活方式已造成地球的負擔。
每個人都想住豪華寬敞的房子,卻無法有效使用資源,隨著人口不斷增加,人類的生活方式已造成地球的負擔。 © Breadmaker / shutterstock.com

此外,由於住家規模的成長,僅透過提高效率根本無法降低家戶能耗。根據加拿大哥倫比亞大學學者威廉·里斯(William Rees)的研究,自 1950 年以來,美國的新建房屋已從約 1000 平方英尺(約 28 坪)增加到 2500 平方英尺(約 70 坪),每棟房屋的居住人數卻從 3.4 人減少到 2.5 人。 70年來,人均建築面積增加了 240%。同時,自 1950 年以來,美國人口成長至過去的兩倍,世界人口成長至三倍,能源效率的任何進展都被成長所淹沒。

斯米爾相信,我們可以利用這種「缺失…讓改善措施能賺取巨額利潤…補貼隔熱改造…縮小住家大小、改建為雙拼式房屋、提高公共運輸效率,同時限制私家車」等,來解決生態危機。

人口:最後的禁忌話題

在前述《新聞周刊》的文章中,麥可·尚克指出,穩定並減少人口數是「我們無法再繼續逃避的必要對話。」

物質有其限制,人口過剩是必須面對的問題。
物質有其限制,人口過剩是必須面對的問題。 © blvdone / shutterstock.com

茱莉亞·惠蒂(Julia Whitty)在九年前《最後的禁忌話題》一文中說:「地球上有70億人口,為什麼我們不能談論人口?」她表示致力於解決人口問題的科學家們經常面臨騷擾。不過,惠蒂說:「不管我們討論還是不討論,人口過剩的問題都沒有消失。」

惠蒂寫道:「解決生態超載唯一已知的方法,就是減緩人口成長…最終要扭轉成長趨勢,並扭轉我們消耗地球資源的速度。若能成功做到這兩項,就能解決一些最緊迫的全球性問題:氣候變遷、糧食短缺、供水、移民、醫療、生物多樣性喪失,甚至戰爭等。」

幸運的是,我們無需使用嚴厲的法律來控制人口成長。科學家的數據告訴我們,最有效的人口控制策略,是全面提升婦女權利,並將避孕措施普及化。世界上達成這些發展的地區,出生率都呈現直線下降。

若能減緩或逆轉人口成長,也將有助減輕人道主義的難題。惠蒂寫道:「未來的挑戰,在於滿足較少的人口的需求滿足更多人較少的需求之間,達成微妙的妥協。」

支持綠色基礎建設也許是未來值得發展的消費方向。
支持綠色基礎建設也許是未來值得發展的消費方向。 © Greenpeace / Daniel Beltrá

哈里·海森在《綠色成長的神話》中提議,社會可將錢從消費轉移到綠色基礎設施的建設,他指出這也是格蕾塔·桑伯格(Greta Thunberg)的論點之一。

大量的研究顯示,在基本需求獲得滿足之後,更高的收入和消費並不一定會提供更多的幸福感,反之常會引發更多壓力與焦慮感。

50 年前開啟深層生態運動(deep ecology movement)的阿恩·那斯(Arne Naess)曾這樣形容:「更富足的生活,更簡單的手段。」無論我們提出什麼方式解決生態危機,現在都是時候減少人類在地球上的足跡了。是時候使用選項 C: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和經濟體系了


作者簡介:
Rex Weyler是原始綠色和平基金會的董事,組織的首位新聞傳播編輯,他也是1979年綠色和平國際組織的共同創辦人。Rex 透過文字,追溯並反思行動主義,環保主義以及綠色和平的過去、現在和未來。文中的意見純屬他個人立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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